男孩從不對著鏡頭笑。
甚至皺眉看向一旁。
看了一陣子沉默的風景,
我突然想到,都還沒問他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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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先看上集: 緬甸-男孩Lucky的現實漂流(一):一場糾結即將展開)
車伕和小孩都豪邁表示 :
「錢不重要,你們先試試看!如果開心就付,不開心,免費!」
所以往後沿途,車伕跟男孩不時問我:「Happy?」
像在提醒:
「記得喔,你曾經很開心,所以要記得付錢。」
雖然我每次都笑著說:「Yes!Very Happy!」
但在回答的同時,開心程度便往下墜一吋,
像是心臟被綁上一塊鉛錘,每格一陣就冷不防被往下扯幾下。
人力車伕
三角洲地帶,雖只和市區隔一條河,卻是另一個世界。
竹子築成的高腳平房在巨大的蕉葉、熱帶樹叢下掩映,放眼望去, 盡是綠到"油油"的稻田。
因為雨量豐沛,三角洲曾是緬甸最富庶的地方。
小孩的英文乍聽流利,但他說的某些單字我卻從沒聽過,像是自創字。應該是他聽來的,卻沒學清楚.
在我猜問推敲之後恍然大悟是哪個字時,他會睜大眼問我那個字到底怎麼念,
然後喃喃複誦,把原本的發音抹除並改正。
我想起小時候學英文歌,我可以跟著歌詞逐字唱,但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只因為聽太多次就背起來;
每個人小時候應該都是這樣,
背唐詩也是,像在念經一樣,意思都不懂還能煞有其事背完整篇。
記得我小學三年級去美國遊學,能跟老外溝通無礙、在迪士尼樂園裡玩一整天,但一進教室,
卻沮喪發現....我不會讀英文字,
又不敢讓老師知道。
老師帶我逐字念完那篇文章時,我學會了一個單字:The。
因為它不斷出現。
每次「The」一出現,我便煞有其事地對個嘴,好讓老師以為我不是文盲。
男孩很瘦,像個活骨架;
但很靈活,不至於像非洲難民那樣虛弱,
我納悶這種瘦皮猴小孩哪來的肌肉和能量足以支撐他們驚人的活動力。
渡船上賣炸甜點的女人將大盤子頂在頭上,嚷著叫賣,
我推估那些炸物應在清晨第一班船啟航時就已起鍋。
賣報小販
我問男孩:「你會餓嗎?要不要買點什麼?」
「不不。我不餓。」
面前的女人不斷用手沾水,澆在切好的鳳梨上,
蒼蠅飛開旋又停回去。
每澆一瓢,我的噴門括約肌便忍不住舒張一下,寧願不知道這些鳳梨是怎麼整天保持濕亮亮的可口模樣。
男孩從不對著鏡頭笑。我不確定他是否發現我在拍他,但他甚至皺眉看向一旁。
他不笑,是因為他不想笑;
但跟「不想笑,但他笑了」相比,這還算不幸中的大幸。
緬甸在英國殖民時期曾是世界第一大稻米產國,後來因軍政府恐怖統治,經濟發展停止,從此光輝不再。
現在幾乎沒人知道,擁有一切天然資源(農業、金銀銅、天然氣、石油、美玉)的緬甸,曾經最有發展成世界強國的潛力。
船艙一樓
當小男孩介紹著沿途景致和廟宇,我更有興趣的其實是男孩本身。
可惜他偏偏沒什麼興致閒聊,
所以我每次提些私人問題像是:
「你幾歲?」、「你的家人呢?」
總是心裡覺得羞愧,希望他別覺得我是個自以為悲天憫人的白目觀光客。
偏偏他的回答又是:
「我爸死了。」
看了一陣子沉默的風景,
我突然想到,都還沒問他叫什麼名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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