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說的是一個真正的女僕,
不是穿著女僕裝爆乳端盤子、為主人提供任何服務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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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在身後闔上,門外那隻瘋狗仍狂吠不止。
室內光線昏暗,只見六顆水亮的黑眼珠瞪著我,其中一對還是鬥雞眼。
我努力放大瞳孔,黑眼珠的主人們漸漸現身:
一個乾癟的老婦、一個妙齡少女、一個幼稚園的小男孩。
婦人駝矮枯瘦,老態猶如75歲,但我心知實際上一定年輕得多;
鬥雞眼讓她雙目空洞又透著敵意,如一個貓骷髏。
沒有親臉頰和歡迎的問候,太安靜了,氣氛古怪。瑟凡娜指著老婦道:
「她是多羅,這間房子的主人。這是她女兒瑪莉、兒子胡安。」
「hola!我是Jenny。」
多羅應了一聲,我看不出她的鬥雞眼在哪裡聚焦;
瑪莉嘴角禮貌性的上揚,但稍縱即逝;
胡安驚愕地瞪大眼睛,像森林裡的飛鼠被手電筒照到。
進了房間,瑟凡娜把門輕輕釦上,悄聲道:
「其實她們不是這間房子的主人!但剛說實話很尷尬,她是…僕人,妳知道嗎?」
我點頭裝懂,她續道:
「她來自安地斯山一個窮困的村莊,六歲就被她母親賣掉。所以她小時候是講山地話,只會簡單的西語,連我很難和她溝通。但妳有什麼問題都可以找她。」我皺眉,
「那我要去哪裡找她?」
「別擔心,她沒在客廳就在廚房,沒別地方。」
往後一個月,多羅每天幫我準備早餐:一籃玉米麵包和一大杯現榨木瓜汁。
有時我喝到一半去上廁所,回來發現杯子又被悄悄裝滿。
把髒衣服給多羅,她會幫我手洗、晾乾,費時至少四天,畢竟在利馬要把羽絨衣晾乾是個大工程。
(詳情請參閱下文:迷霧之城-利馬到底有多冷?)
跟我同桌吃早餐的只有胡安,他身體雖瘦,但兩頰鼓鼓的,仍是小貝比的臉蛋。
我搭訕道:「早安胡安!」
「早安!」
我得到回應受寵若驚,雖然比蚊子還小聲,而且語氣像在說:「別靠近我!」
胡安匆匆喝一口牛奶便趕緊抬頭監視我。
我見他盤子裡有搗碎的酪梨加鹹橄欖攪成的泥,暗暗慶幸我們菜色不同。我問他:
「你喜歡木瓜汁?」
「不。」
「喜歡牛奶?」
「是。」我低頭專心看旅遊書,偶爾抬頭,對仍盯著我的胡安笑一笑。
「胡安再見!」
「再見。」
噢,那童音真是天籟。
某日我問瑟凡娜:「瑪莉和胡安都是多羅的孩子嗎?怎麼差這麼多歲?」
「是…但不是同一個爸爸。那些男人也稱不上是『爸爸』,他們只是『佔多羅的便宜』,然後就拍拍屁股走人。」
瑟凡娜嘆道:「他們三個人擠在一個小房間裡生活,真的很難想像。」
我腦中浮現客廳旁那扇緊閉的小門。
「多羅這輩子從來沒有逛過街、看電影,頂多去買菜,光想就讓人悲傷!」
我問:「為什麼不去?因為沒錢嗎,還是不敢?」
如果語言不通,電影看不懂;
沒有朋友,買漂亮衣服又穿給誰看?
「先是沒錢,其他更別提了。所以我衣服都給她洗,讓她賺小費,不然去外面洗衣店多快!」
我心裡愧疚,原來瑟凡娜都幫我付小費,她續道:
「我常告訴多羅,總有一天要帶她去看電影。」
之後我去逛市集,總會挑一兩包餅乾,在早餐時進廚房交給多羅:
「這是給胡安的。」再出門上學,而這一天的心情都會特別雀躍,空氣格外清新。
客廳角落的桌子上,總堆著手工卡片的半成品:
一些細鐵絲,用來凹成向日葵、小人和房子;
鮮紅、鮮黃色的粗再生紙,纖維縱橫交錯,摸起來質感實在;
還有糨糊和剪刀。
瑪莉常常在桌前做細活。我借張卡片來看,見內頁有幾行英文:
感謝您支持窮人補助計畫,世界將因為你更美好。
之後我漸漸發現,若假裝沒看到陰影裡的瑪莉,她會比較自在。
我問瑟凡娜:
「瑪莉有在上學嗎?」
「有,聽說功課還是班上數一數二的!」
「她很漂亮耶。」
「妳也這麼認為吧!可惜太害羞了。她半年前被男友劈腿,得了憂鬱症,每天躲在房間裡哭。」
我在書房發現一些計算紙,上面有三角函數的算式。
一日夜已深,書房燈還亮著,從門縫看見瑪莉的背影坐在桌前。還好她沒發現我悄聲離開,不然一定慌忙讓位。
Facebook明天再用就好,沒什麼重要的。
旅程接近尾聲的某個下午,我正累癱在床上,
突然一個小小急急的腳步奔過走廊,喊著:「Jenny!Jenny!」
腳步聲在房門口停下,門悄悄被轉開,胡安小聲說:
「Jenny,馬努威爾找妳!」一臉擔心吵到我的表情。我其實已經醒了,而且好開心。
最後一晚,回到家時已過半夜,不到六小時就要回台灣,我得開始打包。
瑟凡娜從門外探頭道:「妳需要幫忙盡管講!我真的不想囉嗦,只是問問!」
「我之前請多羅洗了一些衣服,還沒拿回來…」
「應該是曬在頂樓,我們去問她!」
我非拿不可,所以省下「現在會不會太打擾了」這句屁話。
我跟著瑟凡娜到車庫,沿著水泥階梯往上爬。
我心下奇怪,多羅房間不是在客廳旁嗎?
Lucky搖著尾巴,沒有吠。
階梯延伸到頂樓,一踏上屋頂,寒風襲來,吹過我光溜溜的大腿,吹過曬衣繩上掛著的衣物;
東倒西歪的木樁後,一棟破木條釘成的小屋驚悚矗立。
「天啊。」我喃喃道。
瑟凡娜走上前,敲著木條,輕聲喊多羅。
燈亮了,光線從木條無數個縫隙間透出,小屋成了燈籠。
門吱嘎一聲裂開一條縫,瑟凡娜應了幾聲,轉頭對我說:
「妳的衣服都好了,都在書房裡。」
瑟凡娜道了晚安,門再度闔上,燈籠熄滅。
寒風依舊咻咻吹送。
四個小時候,多羅幫我準備了最後一頓早餐。
我拿出筆記本寫下自己的facebook,撕下來交給多羅:
「這是給瑪莉的。」
我抱著她枯骨般的小身體道別,她說了一些話,瑟凡娜翻譯道:
「雖然不認識妳爸媽,但希望他們都平安快樂。」
我望進她的鬥雞眼,知道她也正望著我。
瑟凡娜至今仍未帶多羅去看過電影,瑪莉也始終沒有把我加為好友。
世界仍繼續轉著,兩個平行的世界始終平行。
我忍不住懷疑,那些付出和震撼有什麼實際效用,還是只是自我感覺良好的施捨。
還是,只要感動長存在心裡,就是兩個世界曾經交會的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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