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有相同感覺?
每次在抽屜底層找到已過期的泛黃發票,總會皺眉想:
「說不定這張就是頭獎一千萬呀,可惡。」
去祕魯遇見這麼多人,有個人我先前未提過。
(可以先看看相關文章:馬丘比丘上唯一的乞丐)
那時大概下午四點,馬丘比丘剩一小時清場。
我拖著跛腳,漫遊廢墟中,尋找新的落腳處。
進入一片無人的梯田,隱身主廢墟群的下方,面對群山;
再往下就是尚未修復的頹傾亂石堆。
階梯碎裂又陡峭,我一階一階地踏穩,以免滾下山谷。
突然有層梯田,有兩個人一躺一坐,無聲。
躺著的那個用衣服蓋住臉;
坐著的那個帶了頂大到不成比例的深棕色牛仔帽,望著群山,單眼相機在腿上休息。
我輕輕踏上梯田,我們微笑點頭,
我在他右前方兩公尺處的一塊石頭上坐下。
如果真的有仙境,應該就是這了。
山嵐雲氣像水中絲緞,緩緩飄移;
對面山頂上,庫斯科的七彩旗如寒毛般細小,我仍能看見它被風撐得飽滿,
記得我清晨上山時,見過那幟旗。
我往谷底搜索,想看看熱水村在哪,畢竟費了千辛萬苦才從那裏爬上來。
但怎找就是沒有村落蛛絲馬跡,只有奔流的溪水和森林。
突然聽左後方,單眼快門喀擦喀擦響了幾聲,一聲輕笑,若有似無,但我肯定那是嘴角上揚的聲音。
我沒回頭,對著山谷問:
「你知道熱水村在哪嗎?」
他起身靠近崖邊,讓谷底進入視野。
許久後他說:
「好像找不到耶。」
「對呀,奇怪…因為我清晨是用走的上來,想看看到底走了多遠。」
「用走的真的比較好。」
我轉頭面對他,「你們呢?」
「我們沒有搭火車,是四天五夜健行走來的。」
「哇賽。」
他鼻尖和下巴有防曬油剝落的白色痕跡,兩頰曬得通紅,原本一定沒這麼黑;
細框眼鏡配上頭上那頂大牛仔帽顯得滑稽。他在北京出生,
「所以你會講中文囉?」
「呃,對呀。」
我笑道:「那我們還一直講英文!」
他大概很久沒說中文了,語言切換後極不順暢;我才兩個禮拜沒說,竟也怪腔怪調。兩人知難而退,又切換回英文。
「我六歲到加拿大念書。才剛從美國紐澤西的大學畢業,想在念研究所之前來場大流浪。」
這是我唯一得到的線索了。他靦腆道:
「我們剛去底下岩壁探險,發現一個石洞,很興奮鑽進去,結果被一股尿味轟出來,原來那裏被大家當廁所了!」我大笑。
每段對話都相隔甚久,時間足以讓一段山嵐飄過。他很害羞,總感覺想說什麼,卻過很久才開口:
「剛我們去追駱馬,結果牠們往其他觀光客那裏奔去,一堆做日光浴的人嚇得跳起來!」
他格格笑,我問:
「你有找到欽奇拉嗎?一種像老鼠或兔子的動物?」
「沒有!妳有嗎?」
我興奮拿相機給他看,兩公尺的距離終於縮短了。
「很棒的照片,拍得真好。」
通常這麼長的對話,早已構成互留聯絡方式的資格。有時光幫忙拍照就順便留個FB了。
但他始終沒開口,我也不放心上,反正時間都能用山嵐來計算了,急什麼呢?但這時,一個清潔工出現:
「請你們離開這裡,廢墟快關閉了。」
他朋友從草地上爬起來,伸完懶腰看我一眼,催促他走,他欲言又止。
他們腳程快,我仍拖著跛腳一階一階地爬。
當主幹道的人潮衝散我們,道別只剩下揮手和嘴型。
我直覺地相信一定會再見面。
這終於能解釋,我為何堅持坐在出口等了一小時,等到人潮散盡、天色暗下、末班巴士離站,
最後只好賭氣,負傷摸黑走下山。
問個名字也好吧,卻什麼也沒有。
「馬丘比丘好玩嗎?漂亮嗎,壯觀嗎?」
該怎麼說呢,有些最刻骨銘心的事,旅遊書不曾教過我,連照片也不曾透露隻字片語。
其實也沒必要為這種人害相思病之類的,
畢竟我不是動漫宅男 , 靠幻想生活。
我也不會想去人肉搜索他究竟身在何方,
而且更大的可能是 : 我們也許再多講幾句話,一切就會歸於平淡。
也可能他和他朋友是一對。
人腦好像就是這樣,喜歡把記憶去蕪存菁:
只記得好的部分,再把好的部分昇華成夢幻等級,好像加了柔邊效果還發著光。
也許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總會感覺那些得不到的、錯過的、失去的,總是最美。
至少他替我保存下那一刻的感覺,就像看了一場電影,或做了一個極真實的夢。
身邊的人更值得珍惜,而且誰說真實生活就不夢幻呢?
其實在經過大風大浪、轟轟烈烈、擔心受怕、心悸失眠之後,
我們追求的愛情最終極產物,不就是這些簡單的小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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