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 野生刺蝟
大陸各大古蹟的售票亭外，總逡巡著一群人。
他們兩手空空、沒掛一串名信片，所以不是小販，但其目光之銳利、行動之敏捷，尤過之無不及。一逮到手上正領著白刷刷的嶄新門票、茫然張望入口在哪的遊客，便迎上前，亮出胸前的導遊證：
「需要嚮導嗎？我姓王，叫我小王就行！來，入口這裡請。」
有時，這趟旅程是否刻骨銘心，就決定在這一刻。
驪山崗上有座大廟。跨過門檻，只覺雙腿一軟，正廳鮮紅的巨柱、天井上炫麗繁複的雕刻當面襲來，舞得我眼冒金星。
驪山山腳下
這導遊肩披長袍、腳踩黑白功夫鞋，只差沒拿柄拂塵就成了道士。空氣中香煙繚繞，他介紹這位神如何靈驗，許多達官顯貴都來這實現了願望。他空濛的嗓音，喚醒我遙遠的記憶…原來是曾祖父喪禮中的司儀：「現在，你們可以拜了。」唸的還是一樣的台詞。我家沒在拜拜，但為表示尊重，每看完一尊神像，便奉命雙手合十一拜。拜完便對導遊尷尬一笑：「可以繼續了。」
最後一位鎮廟大神，龕前朵朵蒲團盛開，善男信女們磕頭如搗蒜，只聽導遊聖旨道：「你們可以跪下了。」
導覽已近尾聲，尚未聽到我們有興趣的歷史典故或廟宇藝術，倒是來到一張堆滿祭品香油的大桌前。沉默半晌，導遊見我們不動如山，臉上頓時像抹了層香灰，喃喃宣告解說到此結束。
頤和園的迴廊院落曲折如迷宮，陌路走多了，還真會遇見異事。在一座篇離主要路線，假山怪石、草木扶疏的小拱門前，突然一團黑影閃身攔住我們。
黑衣男作了一個揖，道：「貴賓裡面請，我們有精彩的導覽，不收一毛錢！」狐疑間，三人被領進一小廂房，裡頭已圍了圈剛被拉進來的遊客。光線曖昧，廳中央擺著一個不明物，被黑布幔蓋著。
黑衣人的頭子開口了：「各位可知，貔貅是龍王的第九個兒子，…」那吊人胃口的抑揚頓挫、抖不完的包袱，眾人聽得是如痴如醉，搶著瞧他邊說邊遞下來的照片，果然！全世界的大企業門口可不是都臥了兩頭石貔貅？我和爸媽交換驚嘆的眼神，
「今天你們非常幸運，得知了成功的秘密！」照片又傳了下來，許多名人身上竟都低調配著玉雕貔貅！接著重頭戲登場，黑衣人掀開黑布幔，露出一頭小狗大的貔貅石像：
「這尊貔貅已有三千多年歷史，只要撫摸牠，包管你財運亨通！」摸每個部位都有特定的保庇。這太不尋常，三千年的古物，絕無理由在此這讓人求運氣塞銅版！
「今天解說就到此，祝福各位。」掌聲震耳，「出口在另外這頭。」門簾一揭開，所有疑問也隨之揭曉。
一櫃櫃玻璃展示箱，裡頭擺著大大小小、各種珍材刻成的貔貅。推銷員笑臉迎來，我們三人落荒而逃。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時時警惕自己吧！
陝西, 法門寺
陝西的法門寺外，小車激起的漫天黃沙還未散去，大道兩側散蹲的小販們已悄然起身。如果這時有電影配樂，那只待簫聲一停，大鼓轟然一響，敵人馬上包抄上來。法門寺尖塔就近在眼前，卻彷彿萬里長征。
小販來勢洶洶
終於到售票亭前，一個西裝筆挺、頭髮梳得水亮的小夥子走上前來，毛遂自薦當嚮導。
他講解得非常賣力、態度專業，我由衷認為他不該在這虛耗前程，應去中研院當歷史學者。他也察覺到我們志不在在拜佛，便彬彬有禮地，在信徒圍聚的佛指前伸手引領我們繼續前進。
歷經世事後很難保持樂觀，見他講得太好，我不禁擔心貔貅事件再度上演。
「今天的導覽就到此，祝你們全家旅途平安！」小夥子咧嘴笑，亮出雪白的門牙。
然後呢？「結束了？」我們不敢置信，如果他這時掏出一隻貔貅，我絕對二話不說買了！
我們卻只能愣愣望著那西裝筆挺的背影，翩然走遠。
法門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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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題: 計畫外的香辛料
2006年的事 ; 文章寫於2010年
曾刊登在旺報<台灣人看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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